前些日子,一架從巴西起飛的法航班機失事,使飛機上全部乘客罹難.
由於班機是從巴西起飛, 於是讓我想起了多年前,巴西駐華(台灣)大使繆勒,以及他訪問金門後十天左右,因為搭機前往香港,不料班機失事, 不幸他也在罹難的乘客名單中。當時,看到那突如其來的噩耗,讓我既意外,又傷感。
當年對巴西大使繆勒的報導
我們雖然只相處了一天, 但是那一天當中他給我的印象,卻十分深刻,甚至至今難忘。尤其,他待人態度的和藹、親切、關懷,更使我永遠難忘。
和藹、親切、與關懷,是人類感情中最普通、最常見、但也是最難以文字做適當描述的幾種感情;在表現的程度上固然因人而異,在第三者會對方的感受上,更會因個人背景與情境而有深淺之別。而繆勒大使,所表現出來的和藹與親切,可以從他剛從台灣到金門下飛機時的言談中說明。
記得他訪問金門那天,當地的氣候晴朗,飛機也準時抵達。他走下專機,跟主陪官員見面的第一句話,就是先對接待者表示歉意,因為原定他與夫人同行,卻因夫人臨時身體感到不適,而無法前來。表面看來這似乎是一件小事,然而他卻在第一時間謙誠的向主陪者致歉。
當年的金門尚義機場,還只是軍用機場;迎送外賓,我們接待人員,都要走到飛機的扶梯前去歡迎與送別。
在一天的訪問行程中,繆勒大使除了專注於傾聽每一處的簡報外,他也使「迎賓號」接待車內的氣氛格外輕鬆、融洽、親切有加。他無所不問,也無所不談;問的當然是以金門的戰地生活為主,談的卻是到任以來對台灣文化習俗的了解與認同。
在他與主陪者的話題暫時告一段落時,他居然跟我話起家常。按照習慣,在正式的場合,翻譯人員只是雙方溝通的橋梁,既不能加油添醋,更不便涉及工作以外的私事。可是他,卻偏偏主動的跟我談起了私事。
「你幾歲了?」沒想到他竟然問到這個問題:「結婚了嗎?」
「三十七時。」我向主陪者瞄了一眼,深恐自己閒話太多,簡單的回答說:「還沒有。」
「似乎稍晚了點;難道你想當了將軍才結婚?」他關懷的笑著說完,逗得全車的人都笑了。
「哪裡,只是還沒有準備好而已;我一向不做沒有準備的事,正像軍人不打沒把握的仗一樣。在知識上、經濟能力上有了充分準備再結婚不遲。」我不由自主的多說了兩句。
「從軍人的觀點而言,你的想法絕對正確。可是若以一般的處事原則來說,倒是值得探討;畢竟主客觀的環境及個人的條件與欲望隨時在改變,等你一切都準費好了才結婚,也許永遠沒有這種可能。尤其在學識及經濟方面,絕不會有滿足的一天。那你又要等到甚麼時候呢?」沒想到他居然滔滔不絕起來。如果不是到了另外一個參觀據點,很可能他還會繼續講下去。
因了他的這番話,改變了我多年來對結婚的保守觀念;若不是他的啟示,說不定至今我仍然是個單身漢。並不是因為他談到了我的切身問題,我才說他是個「和藹可親」的人,而是因為身為大使的他,竟對一個只認識一天的陌生人,誠懇的提出了由衷之言。
在我們的生活與工作職場中,每個人都會有一些多年好友、共事同仁、甚至是久居芳鄰,可是能彼此這樣深入傾談的,又有幾人?最多也不過是形式上的招呼「你好!」,「最近忙吧!」,「你早!」等禮貌上的寒喧而已。
繆勒大使的風趣,給我的印象也很深刻,多年之後仍記憶猶新。
經過一整天緊湊的參訪之後,在離開前夕,他在候機室跟主陪的人致謝說:「你們對參訪的程序安排很有經驗,既緊湊又充實,似乎把你們中國的烹飪藝術,也融合進去了。!」
他喝了一口咖啡,又接著說:「你看,古寧頭戰場、砲陣地、馬山喊話站最為突出,可以算是世界上少有,這該算是三道主菜;莒光樓、擎天廳、及發電廠,都代表了金門的建設及精神,可以說是三道輔菜;太湖水庫及榕園,應該是高湯與飯後的茗茶,等於西方的甜品與咖啡。您說是不是,將軍?!」
這就是太武山坑道中的"擎天廳"據院;當年,能進入參觀的人,相當不容易。這也是經過駐軍弟兄們冒著危險,親手挖掘爆破而成的。
「大使先生比比喻得很恰當;我們的主菜只能給貴賓欣賞,卻是專供敵人吃的。」主陪者似乎也因他的比喻而觸發了靈感。說完,引得大家哄堂大笑;飛機的引擎聲,打破了大家的笑聲。我們都依依不捨的,在專機的停機坪旁,搖著軍帽,目送他步上扶梯,向他招手送行。
沒想到,那次的揮手送別,竟成了永別。飛機失事時,對他而言,無論是痛苦還是驚恐,都只是剎那之間的事。但是從那一刻以後所留給我們的,卻是無限的悵然與遺憾。這種遺憾,是因為我失去了一位推心置腹的朋友 - 雖然只有一天的緣分。
想到這裡,抬頭望著後院,夕陽餘暉逐漸在樹叢中消失;本來還想再寫下去,但是甚麼都寫不出來。